工作的对谈 ①丨一个出口


新年的小计划是建立自己的每周的工作节律,并且坚持坚持。设计节律花了一些时间,延续对「不上班」的讨论,想要撰写一份朋友们「工作状态」的田野笔记。自己这半年的切身经历当然是出发点之一,观察到身边人工作方式的转变,期待自己能捕捉记录点什么来“肉身归档”。更重要是,把写作一份笔记作为连接朋友的一个途径。
原计划每周找到一个「工作」的话题来找人聊,发现提前预设视角会限制聊天的走向,让对话变得过于目的性。决定每周只管出门聊天,让话题自然而然的发生。
取名「對話練習」,是想抱着更轻松的心态开始做起来,对话大多数是在路边,在咖啡馆,记录的是随兴而至的散落片段;另一方面,和不同背景的朋友对话,用新鲜的视角抓住每日生活的素材需要练习。在「练习」中我放弃预设角度,但从每次聊天中抽取一个线索,看看它和我这周的阅读和思考有什么联系。
#每周更新,这是一个关于坚持的实验。

對話練習©️ 001                🧑‍🦰

盼盼

文化传媒行业从业者

01 時間:2022.1.5 Tue
02 地點:我家沙发、咖啡馆
03 关键词:工作方法|回乡|辞职

# 一个问题:工作中的本真性追求从何而来

my quesiton

盼盼是在北京认识的朋友,性格直,极聪敏,艺术背景。从大学起她就给Vision、芭莎等时尚媒体撰稿,风格犀利冷静,设计感强烈,后面一直在艺术文化媒体工作。两年前她回长沙一家奶茶公司工作,内容转向流量爆款。

我一直好奇的是,当时她为什么会选择一份看上去跟“不太搭”的工作。做出这个选择,是否担心会伤害自己的主体性?虽是中式新餐饮,但本质依然是餐饮业的服务性质,强度大加班多,一周工作六天。但抱怨之外,她显然也找到了工作的乐趣,她是怎么做到的?

回到自己思考的是,如果是我是否会选择这样一份工作?我在选择一份工作时最在意的是什么?更大的一个问题是,我会期待在工作中留下作品和自己的名字,这种需要被证明的本真性追求从何而来?

# 一次对话:工作作为一个出口

raw material

最后呈现的是,

一个集合式的不同的工作状态。

憨:最近重新看《欲望都市》,发现主角Sarah的身份居然是sexual anthropologist, 性学人类学家,第一次看的时候没有发现。回头再看她的工作,报纸上的个人专栏是她的每周研究,然后我发现,整个剧集的设计也是根据她每周撰写的研究话题来开展。所谓的研究方法,主要是记录自己和3个好朋友的生活经历作为田野,每周提炼一个问题,讨论曼哈顿单身生活某一个切面。我本来对自己每周对话的设定也是这样,每周选取一个主题来跟朋友聊。

盼:其实就是有了主题再去问题就是目的性特别强的了,就是你把它当成了你的表达工具了。因为每个人的处境不一样,你需要不断从她的表达中去发现问题。

或者这么理解,工作这部分只是他个人经历中的其中一部分,你去了解他其他的维度是有助于你去了解他的工作状态,然后再放在这个背景里面去看到工作。工作仅仅是维度之一,是一个综合因素下的一个选择,你需要去了解她的背景。比如你看《被嫌弃的松子一生》,你去理解她为什么会把自己人生搞成这个样子,可是你就需要去了解他这个人。

憨:你的意思是不预设问题,从个人出发。

盼:从你的好奇出发,可能从他本身的表述中会发现一些问题。

憨:对,今天我本来尝试想找到你工作一个困惑作为切入口,但没有找到,就不知道要怎么开始聊。

盼:或许你就发现有人对工作是没有困惑的,只是喜欢和不喜欢的而已。我觉得工作这个选题啊,每个人都会有一个他的角度/状态,你就尊重他那个角度就好了。他同时最后完成一个对整个工作的理解,或者对这个困惑的一种表达。你最后呈现应该是一个集合式的。

憨:那回长沙的奶茶公司,跟在北京给top时尚设计杂志工作会不会差异很大?

盼:在北京这种艺术文化类的工作,回长沙以后可能没有市场,我要融入这个城市的生活,正常按照一个上班族的逻辑。当时在想如果是完全没有一个公司为支点去了解,那我在长沙就是溜达溜达。对这个城市可能没有那么大动力去了解。比如有了这个工作,我就可以这两年很快消化长沙的营商环境和消费市场。我不会说我一定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公司,更多是让我有一个规律的生活。

工作提供的是一个支点,

一个规律,一个出口。

它强迫你跟周围世界互动。

憨:工作提供了一个支点,还提供了一个规律。

盼:我如果是没有工作的状态下,让自己规律起来这件事情会损害我非常大的能量,我的随机性会变得很强,比如说我们今天花一天的时间,我就疯狂的看一本书,然后到了明天可能什么都不做,是我经常干的事情。因为我不需要跟人接触,我可以两个星期完全不出门。

我在北京其实有一年多是没有没有固定工作的,但那个时候跟外部有一个触点是每个月会固定接几个采访或稿子。当时写稿其实稿费都不是我的最大的目的,是工作在那边你就必须督促自己去了解。因为稿子风格方向是不一样的,有很艺术也有很商业的,通过这种工作会去快速消化某些领域的特点。

憨:所以工作还作为一个出口,让看书和写作这两件事情有一个出口去连接起来,工作在你这里怎么是这么正向的一个事情?

盼:对,他带来一个正向的拉力,就是他要求我看书,或者说他要求我去掌握一些信息。我平常的阅读就是没有目的性的, 但说工作突然给了我一个方向,我可能会去调用我之前的一些阅读经验或者信息。

憨:其他人设计师/文字工作者,比如说我要工作,我想创作,我有作品写出我的名字,那你从时尚媒体到给奶茶公司做品牌,你会不会担心这会损害你的自己的自主性?

盼:不会,我会把它当成一种奇妙的挑战,就是没经验的事情我都愿意试试看。我的兴趣点是发现:噢,xx原来可以这样做。它反而变成一个你打破你的常规认知和工作习惯的事情。比如我进这家奶茶公司,有一些视觉其实这边设计师是不敢做的,我经常让大家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说哦,这样可以吗?这样老板ok吗?其实我一般都不跟老板讨论的,我觉得做完给他看,他ok啊。然后你就发现我们的老板张力这么大。

因为大家会有一些固有的思维,比如我经常会听到一句话是“老板就是要这样的”,但是我常常会去冒犯他,冒犯这个品牌的边界,但是这个是一点点试出来的,就先试一步发现诶可以这样,然后你再往前看一步,哎,它还可以这样。这个时候你会发现我的可能性还蛮大的,然后你在这个中间会发现我的审美还是有机会去表达。

包括做危机公关我也是吸收很多信息,因为有很多东西我是没有经历过,就是我吸收了一个东西,然后我把它解决掉。其实这个过程循环很爽,去处理一些你可能没有遇到过的问题,甚至整个团队都没有遇到过问题。你解决了他你会发现:“哦,原来人的脑子是有用的”。他会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而且你是一个有独立自主性的人。 

我会找里面我可以腾挪的空间,

如果这里对你的容忍度很低我就会果断离开。

憨:你的自我还是很强,它会找到合适的机会窜出来。

盼:我还是会试探了。每一个公司先进去的头一个月一般都是会比较观察,我先去看看这个公司他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每个人性格是什么喜好是什么,我会先去先做一个我的判断,然后我再去看看这中间我的腾挪角度是什么?我很想去试探别人对我的宽容度和容忍度。所以这样会出现两种结果,一种就进去之后可能会发现这个地方对你的容忍度很低的时候我就会果断的离开。

憨:你会很主动去找工作中自己可以腾挪的角度,有想过自己创业吗?

盼:我可能不是自己会去做一个品牌/平台的人,因为我自己就很懒,这个东西对我来说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所以我会想说就是借别人的力,在工作中去找自己的空间。但是当有工作环境变得僵化,或者结构上的问题或者我感到被束缚住了我就会离开。

憨:这次辞职也是因为觉得环境开始僵化了?你好像是我少见的不在工作之外求一个结果的人,不是钱也不是为了创业,更在意这个游戏的过程。

盼:这个比较像是一种游戏经验。对,有一种刷刷,有一种游戏的逻辑是就开地图,就是我把地图都点开,但我不一定要在这个地图上达到多高的成就,就是我想把地图都打开。

可是如果是按一些主流的成功学或者什么的标准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比如我接下来直接面对的挑战是有很多人会觉得我太跳跃,不够稳定,包括按照我现在的年龄可能马上就遇到一些年龄歧视,这是我比较自我的一部分。在你年轻的时候生活会对你宽度高很多,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实大家对你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我当然知道这样的选择可能会让我面临某种危机或者变得潦倒,我现在不知道。但是我就想我有没有这样的承受能力,比如说被挑剔或者是被筛选下去或者怎么样,我觉得目前我还有。

# 一份田野手记:用「对话」确认

field notes

跟盼盼聊天,有两点意外,一是她在工作中“自我”很小,又很流动。她对公司挑选没有执念,反而能在每一份工作里去找到自己腾挪的空间;二是她不执着用刻有自己名字的作品来证明什么,更多从理解和认识客观规律的角度出发研究事情本身可以怎么做,而不是以“我”来作为中心点。

这点跟我很不同,我对工作挑剔,是害怕工作不能满足和表现自己的主体性。当我尝试用工作来做自我表达时,往往不能如愿。我在工作中的“我”很大,期待在工作中留下作品和自己的名字,这种需要被证明的本真性追求从何而来?

看了十三邀许刘擎的一期,他提到“比较的视野”:比较就是有时间上的,和空间上的,没有比较是没有任何视野的。盼盼在谈到工作方法里,她也谈到一点:无论是写作、研究还是采访,一个共通的思考方法都是去理解背景,从一个小切口进去梳理背景大的框架和脉络,它会延伸你看待问题的视角。

去研究了一下关于本真性的历史尝试解惑。读《现代性的隐忧》:

“现代人这种 authenticity 的自我理解并非与生俱来。在古代世界,人们甚至不用“自我”(self) 这词。那个时候,人们不是以孤立的方式来理解个体,而是将个体理解为“嵌入”(embedding)一个比自己更大的宇宙秩序整体中,并依据在其中占据恰当的位置,来获得自我的承认、行为规范、价值感和生活意义。然而,这个给予宇宙秩序的自我理解和社会想象在近代发生重大转变,发生所谓的大脱嵌“great dismbedding”,个人的内在自我被发现并被赋予独特价值,从有机共同体中“脱嵌”出来。”

但书里又提到:我们是无法仅仅依靠自己来成为自我,自我的理想是在对话关系中塑造的。“基于唯我论的本真性是一个幻觉,我们的同一性要求他人的承认。私人领域里的关系,特别是爱的关系,是自我探索和自我发现的主要落脚点。”

这是不是恰好呼应了,「对话」之于自我确认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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